京山:有一个村庄叫马岭
这篇文章写了很久,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8月6日我到罗店镇马岭村住了五天,每天在村子里闲逛,看热浪蒸腾的田野,而现在,暑气渐消,白露为霜,我蜗居在城市的一隅,遥想着那个小村庄。
这期间,我停笔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有很多问题在脑中盘旋,纠结成一团,找不到答案。对于农村,我是陌生而又熟悉的。陌生,是因为我们家不在农村,我没有干农活的经历,对于农村的很多事情也不了解;而熟悉,是因为我童年最美好的经历,都是在乡下外婆家感受到的,所以看到农村现在的状况,真的是很痛心。
在马岭小住几日,只能算是浮光掠影,并不能深入了解得更多。但在我看来,马岭是中国农村的一个缩影,它折射出当今农村的现状,同时,也是一个突破口,他让我们看到农村发展的一种可能,虽然走得还很艰难,但离梦想越来越近,这是张立及其他乡贤为之共同奋斗的一个梦。
近日,国务院印发《乡村振兴战略规划》,国家再次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凋敝荒凉的农村。提振兴,不过只是一句口号,只有当“农民”这两个字,意味着一种职业,一种身份,不再受人歧视,不再低人一等;而“农业”意味着财富和文明,意味着更多的人愿意返乡参与;“ 农村”重新成为一个诗意栖居的地方,成为我们的精神家园,也许“乡村振兴”才有指日可待的那一天。
文章篇幅较长,有一万多字,感谢您的耐心阅读。
——孙莉霞题记
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心灵得以安放
我常常梦想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心灵得以安放,可以实现诗意地栖居。这样一个地方,必然有广袤的原野,有晨昏相接的地平线,有流云和晚霞,有风的呓语和呼啸,有璀璨的星空,有村庄,有田野,有田野上的各种农作物,有清亮如眼的河流湖泊,有繁茂的水草,有老牛低头吃草,白鹭风中翩跹。
如果这是长焦镜头下的美丽画卷,那么,再把镜头拉近,对准一个个村庄,村庄中的房屋,星罗棋布散落在田野上,再拉近一点,就会看到这些房屋设计得非常精巧,在外观上,有一种与天地自然和谐呼应的美,而在内部,从家具的摆设到各种电器,美观精致,既有原生态的清新质朴,又有现代文明的便利舒适。
当然,还少不了人,在这片土地上世代栖居,生息繁衍,文明富庶、怡然自得的人。
也许这样的梦想只能是一个乌托邦式的梦想,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不过是在乱世和流离中臆想出的一个“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梦境,归园田居的陶渊明最终也是在贫穷和落寞中郁郁而终。
事实上,几千年来,中国传统的农耕生活,并非是一个田园诗式的梦,赋税、徭役、天灾、战乱……人被奴役在土地上,或为奴隶,为长工、佃户,很多时候民不聊生,艰难度日,衣不蔽体,食难果腹。
父辈们经历过的饥荒、灾难,各种政治运动,在我们这一代,已经很难感受到,但在我们的儿时生活中,乡村生活总是掺杂着快乐与辛酸。快乐,是因为农村的孩子比起城里的孩子,能够得到大自然更多的馈赠,能在田里撒欢,河里摸鱼,山间摘果,天地自然本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场,这份快乐是城里的孩子难以体会的;而辛酸,是因为生活的艰辛、贫瘠,每日辛苦劳作,起早贪黑,依然缺衣少食,困苦而又窘迫。
我一直以为农村和城市是无法逾越的两个边界,直到很多年以后,看到国外的乡村生活,终于知道这里的农村人为什么不用羡慕城里人,因为这里的农民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他们是拥有现代生产技术的农场主,是拥有良田别墅豪车的中产阶层,他们用现代文明和技术驾驭着这一片土地,是土地真正的主人。
也许只有他们,才可以真正拥有田园诗式的梦想。
废弃的村庄,空壳的房子
每一次回到故乡,看到日渐荒凉凋敝的村庄,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那些承载了我们儿时记忆的村庄田野,渐渐荒芜,变得面目全非,它明明在那里,却不敢相认。
一个朋友带我去看他儿时生活的村子,以前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如今只剩下一两户,隐落在村子深处。一人多高的野蒿几乎封住了入村的路,快要坍塌的旧房子散落在路边,野草从院子里疯长出来。
除了风声和几只麻雀的聒噪,整个村庄一片死寂。
他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后来才和我讲起他儿时的经历,指给我看他家的老屋,他儿时上学的路,他放牛的那片后山,他嬉戏玩耍的那个大堰,如今已经干涸,成了一片芦苇荡。
他甚至给我看一道篱笆墙,他说这道墙是他们家当年和邻居因为争地引起纠纷,一气之下修建的,如今篱笆墙快要散架了,而当年争的那些地,都成了被弃置的荒地。
风吹雨打,往事如烟,只落得怔忡之间一声叹息。
从村子里走出来,他指着路边的一排房屋说,村子里的人除了搬走的离开的,大部分都在路边建了房子。
一幢幛三层小楼在路边排成一排,铝合金门窗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马路上有车呼啸而过,掀起一阵阵尘烟。
仔细看过去,大部分房子门窗紧闭,大概只有过年,或者好几年,才会开门开窗,热闹一阵,然后又陷入长久的沉寂之中。
开门的一家,一个老人站在门口,晾晒着芝麻。从门外往里看,只有几件简陋的家具,散落在堂屋。
这里住着的绝大多数都是老人,孩子都少多了,很多都被父母带到外乡去了,他说。
如果老人去世了,那些房子呢?
卖了呗,或者空置在那里,也算是在老家有个屋。
事实上,很多人回来也不会再住,宁愿住在酒店宾馆。没有精力收拾打扫,而且久未人住的房子,没有人气,也就没法再住人了。
那些房子最终成了一具具空壳,用钢筋混凝土堆砌的空壳。在这个商品化工业化的时代,城市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诱惑着,裹挟着,将农村的劳动力席卷而去,只剩下农村这一具一具的空壳。
从安土重迁到离开家乡
乡村精英在大量流逝,一去不返;一些优秀的农家子弟考上大学,毕业后大多数留在了城市;有一点技术和头脑的农民外出务工也离开了农村,并在城里安家,彻底脱离了农村。
到最后,能走的,不能走的,都被裹挟到城市的黑洞中,像一滴滴水,无声无息地渗入,没有一丝痕迹。留下来的人,反而会让人瞧不起,觉得没本事出去挣大钱。
远远望去,农村似乎只剩下一支386199部队,继而,妇女孩子也都出去了,只剩下不想走也走不动的那些老人,守着这片土地,并成为他们最终的归宿。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大家都一致选择了用脚投票,抛弃了家乡抛弃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即使在外羁旅飘零,流离失所,过得再不如意,再落魄,也不愿意回来?
也许在外打拼,再苦,也能看到希望,用我们这一代的城市飘泊者,换来下一代的城市定居者,而留在家里,却很难看到希望。
在古代,农民再贫苦,地位还是排在前面的,“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想要国富民昌,统治者倚赖的是像植物一样,世世代代匍匐在土地上生息劳作的农民。中国自古就有安土重迁的传统,“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对,人情所愿也。“但凡有一丝生路,谁愿意抛妻弃子,背井离乡呢?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写着:“以农为生的人,世态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大旱大水,连年兵乱,可以使一部分农民抛井离乡;即使像抗战这样大事件所引起基层人口的流动,我相信还是微乎其微的。”然而,他没有想到,在没有大难大灾,没有兵荒马乱的和平之年,农民却抛弃了自己的村庄。
新中国解放以后,通过土改运动,农民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也是在那之后,五十年代开始实行严格的户籍戒严制度,对人口的自由流动实行严格管制,第一次明确将城乡居民分为“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两种不同户籍,正是从那时候起,农民就被沦为城乡分治下的二等公民,禁锢在这片土地上,失去了自由迁徙的权利。
在经历了大跃进、饥荒、联产承包责任制,及随之而来的沉重的提留、赋税、白条,农民收入增长缓慢,负担却与时俱进。据统计,中国农民每年向城市做了大约两万亿元的贡献,政府对农民的补贴却是捉襟见肘,在过去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国农民不但得不到补贴,而且还要不断为工业化、现代化、城市化输血。农民在收入差距、医疗、社会保障、教育、经济权利、就业等方面,和城里人有着天壤之别。
因此,即使取消了农业税,一旦户籍放松,可以自由迁徙之时,农民便选择了用脚投票,离开自己的家乡,出外谋生。
熊培云在《一个村庄里的中国》这本书中,悲情地写着,“在经历新中国几十年的城乡分治之后,如果将乡村和城市比作两个国家,那么从农村走向城市的农民工,更像是从一个政治与经济破产的国家逃向另一个国家的难民。农民对城市的情感是既爱又恨,藏于他们内心的痛苦往往是,进城既是为了重新寻找安身之所,同时又在客观上构成了对故乡的抛弃。“
于是,一个人,一群人,一帮人,他们分期分批,成群结队,像候鸟一样,从农村的各个角落飞到城市,寻找自己的归宿和栖息之地。
回乡,一条义无返顾的路
人走了,那些劳动力、乡村精英都走了,只剩下老人守着村庄,村庄守着暮色,荒凉凋敝的乡村还有复兴的可能吗?
我曾经有很多次问过这个问题,有时候是问别人,有时候是问自己,但答案都是无解。
直到有一次,偶然在书中看到几句话:“尽管城乡之间的不公平仍然存在,但是过去那种人力、财力、物力单方面由乡村大量流向城市的局面有所改观。这些生活在农村的人,不仅将在城里赚到的钱带回了乡村,换成了生活用品,而且带回了新的生活观念。“
“简而言之,虽然吸食农村膏血的城市化、现代化让乡村日复一日沦陷,但伴随着社会的开放,那些外出自救又不忘故乡的人,还是会回到故乡,建设故乡,间接守卫故乡。虽然农村出现了局部的萧条与沦陷,但另一方面,一个新的乡村社会也在形成。”
有一个人印证了这样一段话,让我的问题开始有了答案,这个人就是张立。
张立回到老家时,看到的也是一片凋敝荒芜的景象,荒烟衰草,房子破旧,要把门口的杂草锄掉,才能进得了屋子。
他当年在北京担任一家公司的总经理,父母早逝,儿子已上大学,村子里并没有太多他需要牵挂的人,但是这一幕还是深深把他刺痛。他说,故乡是他割舍不了的情节,即使在外面混得再好,活得再风光,如果不能改变故乡的面貌,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故乡情节的人不少,但是像他这样,真正愿意付诸行动的人却并不多,因为这并非一条坦途,甚至比在外面打拼更累,更花心思。
如果当初想那么多,也许就没有勇气义无反顾地回来,然而,即使到现在,他都没有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许多想法只是在一瞬间,想了,就去做。
那一年,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在北京的八个老乡,他们一合计,共同筹集了一千万,作为启动资金,走上了改变家乡的第一步。
这一步是艰辛的,也是一条义无返顾的路,就像过河的卒子,我笑着打了一个比方,只能朝前,再没有回头路。
而当时他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让村民以土地入股的形式,成立马嘉领农业科贸有限公司,村民成了公司的股东,他成了公司的执行董事。
后来,在村民选举会上,他又全票被当选为马岭村的党支部书记。他一下子拥有了两种身份,代表着两种不同的角色。事实上,这两种身份只意味着一件事,带领农民发家致富,振兴乡村,改变家乡面貌,也实现他回报家乡的夙愿。
2012年的一个想法,成为石破天惊的一笔
来马岭之前,我曾经听到过一些关于马岭的传言,褒者自然不少,贬者亦有之,而这种贬,听起来多半都是不屑,觉得马岭盛名在外,其实不符。
他们的理由是,回乡做农业不挣钱,都是靠国家补贴。
对于这种说辞,我只是笑笑,并不答话。世俗的金钱观和功利主义思潮,已经无恐不入地渗透到农村的每一个角落,因而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做农业不比工业,人招进来,机器轰隆隆开动起来,产品生产销售出去,很快就能换来钱,而农业,靠天收,靠人种,春耕秋收,生长有时,四时有序,周期长,见效慢,并非一个急功近利的产业。
因而,能够静下心来做农业的人,也许更多的是一份情怀和担当,就像烟王禇时健,八旬高龄,投身哀牢山,十年磨一剑,以励志的农业情怀让“新一代橙王”横空出世,重回人生颠峰。可在“禇橙”出名之前,他远在深山又有谁知呢?
如果说禇老的这份情怀是来自于绝地求生的勇气,对土地的信念,以及对于事业的专注执着,那么张立的情怀则来自于对于故乡的热爱,对于改变家乡面貌的一份信念。
这份信念支撑着他走了这么久,再累,肩头的重任也难以卸下来。
“2012年,马岭村二组9位老板回乡过年,聚在一起商议:为村里做点什么?9人一下子想到股份制:64户村民用350亩承包地入股,1亩1股;9人出资700余万元,共募集股本1071万元,成立马嘉领农业科贸有限公司。因9人多姓“马”,被村民戏称为“九马回槽”。
大家一致推举有公职经历、为人忠厚、办事干练的张立为执行董事,常年驻村。其余8位老板,每月轮流回村值班,并约定:前三年,9人不拿一分钱报酬,不参与分红。“
这是2012年张立刚刚回乡时的场景,报道中的话语轻描淡淡写,显得波澜不惊,事实上,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
村庄变成一个公司,村民变成了股东,2012年的一个想法,却成为石破天惊的一笔,这种试验性的变革,完全打破了以往农村的秩序和面貌,成为一个新的开始。
而这个开始却来得并不容易,需要和农户们一家一家地谈,每个人想法不同,诉求点也不一样,需要一户一户地做工作。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克服重重阻力,才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成立合作社以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村庄面貌,重新规划,建房修路。经过几年的修建,昔日的村庄完全变了样,从一个原始破败的小村庄,变成了梦想中的良田美墅。
开发生态农业,让以前只会种水稻的村民,种上了草莓、木瓜等各种水果和各种花卉苗木。
开办养殖场,成立泰康源种养合作社,水里养甲鱼,地上养羊。
搭好平台,引进资本,与武汉景美天成园林绿化有限公司合作,在千亩荒山上种各种景观花木,搞观光旅游……
农村资源资产化、资产资本化。张立以马嘉领农业科贸、泰康源和家佳福合作社、马岭优谷农产品公司等平台,盘活村里土地、山林、水面资源,发展黑山羊、稻鳖营养稻、精品花卉、草药、设施蔬菜等高效农业。
同时,与台湾台一集团签约建“台湾农业示范园”项目,引进他们的先进技术和产品,如正在试验的具有抗癌成分的苦瓜,还有木瓜、百香果等南方独有水果,也开始引进种植。
昔日被抛荒的土地慢慢盘活,每一寸土地都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路越走越宽,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
从搭建班子、编制规划、村民交流、申请注册到拆迁建设、改造电力、接通自来水、村庄绿化、架设电话、电视线路、土地性质变更、产业运作……事无巨细,克难而行。
面貌从旧到新,产业从无到有,马岭新农村的建设一天一个变化,公司化的运作也渐入正轨,之后就有了政府的帮助和支持。
通过媒体的宣传,马岭被越来越多人所熟知,也成为京山以至湖北新农村的典范和样本,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在媒体聚焦的背后,却有着太多的艰难和无奈。
身在城市,心却一直在流浪,直到回到故乡,回到村庄
2018年8月6日,即将立秋,却没有看到一丝秋的影子,天气依然炎热难耐,在明晃晃的大太阳下,我来到马岭村委办公大楼。
这天张立刚从浙江回来,在那边学习了一段时间,回来后手头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我去的时候,他正好在村委开会,而当天,他还要接待六批参观来访者。
马岭生态餐厅里经常挤满了络绎不绝的参观者和游客,那天也不例外,以“马岭”“许坝”等村庄名命名的包房里坐满了客人。
生态田园餐厅,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排排种植的“管道蔬菜”,紫苏、穿心莲等蔬菜长得蓬蓬勃勃、郁郁葱葱,既是餐厅的装饰点缀,又是无污染可以随时享用的有机蔬菜。
空调加上冷气扇,依然难消暑热及来访者的热情,餐桌上都是真正的农家菜,还有富水河畔特产腌制的白花菜,马岭自种的营养米及桥米酿造的米汁,一顿盛宴,既是招待来客,也是马岭农产品的展示和品尝。
张立在几个包房里穿梭,端着杯,不停地向客人敬酒并介绍着桌上的这些蔬菜、农产品,自己却顾不上吃几口。他笑说,提起杯就吃不下饭,习惯了。看着他瘦弱的身体,不禁暗暗有些担心。
村里一直想把一些空房子改建成民宿,却苦于无人实施,我这次住在张立家,在我看来他们家就是最好的民宿。住在他们家三楼套房里,一尘不染的房间,洁白干净的床单被套,就像住进了一个奢华的行政套房。
民宿的女主人是张立的老伴廖老师,屋子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全靠廖老师的收拾整理。因为当过几十年的小学老师,在她身上,不仅有着传统女性的勤劳善良,更有着一般农村妇女难以比拟的智慧和气度,也许正是她背后的支持,才能让张立勇立潮头,一往无惧。
那天下午我在房间休息的时候,张立和工作人员还在忙碌地接待客人,包括广东京山商会的一些同事。后来,我们一起在大会议室里看投影,听张立讲马岭新村的远景规划。这个PPT也许他对来访的很多客人都讲过,并且还会一直讲下去,直到终有一天,纸上的规划变成现实中的场景。
送走商会的同事,天色已晚,整个村庄沉醉在黑暗中,只有几盏稀疏的路灯,在夜色中浮动着昏黄的光。八九点钟,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闪烁的霓虹灯像永不熄灭的花朵,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而只有在农村,才能回归人自然的本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洗完澡,暂时还没有睡意,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在露台上吹风。一天的暑热渐消,此刻才能感受到风的凉意。安静的夜色里,只有空调的轰鸣和高低起伏的蝉鸣。这些蝉,聒噪了一天,到晚上依旧不肯停歇。
抬起头来,看到了星星,刚开始似乎只有几颗,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能清晰看到北斗七星那把弯弯的勺子,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星座。
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繁密的星空了,城市上空也有星星,只能看到几颗,还被隐灭在璀璨的灯光里。而这天上的繁星,又让我想到小时候,躺在竹床上数着星星度过的夏天,没有空调没有电扇的夜晚,是一把蒲扇一片星光伴着入梦,那些星星就在头顶,那样大,那样亮,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到。
就像熊培云在书中写的,我的村庄是一个能够让我褪去浮华、回归安宁的所在。我常和朋友们谈起,夏夜,每当我躺在故乡的屋顶上,看满天繁星,我的生命仿佛立即回到原点,人生的一切苦楚都烟消云散了。
也许我们都是这样,身在城市,心却一直在流浪,直到回到故乡,回到村庄,心才能安定下来,人生划了一个圈,从起点又回到终点。
让老人老有所养,老有所乐
在马岭温柔安静的夜里,这一夜,睡得很沉很香,直到清晨,被窗外鸟儿的叫声唤醒。
不到六点钟,天边一抹绯红的朝霞,整个村庄已经完全苏醒。当我穿着跑鞋悄悄溜出门口的时候,张立已坐在门口,像老农守护庄稼一样,他正看着自己的村庄,等我七点钟跑完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上班去了。后来听他告诉我,农民每天都起早干活,所以他也要习惯农民的生活,每天很早去上班,可是,当农民歇息的时候,却并未见他停下来。
在村子里跑步似乎显得有些矫情,对于每天干着体力活的农民来说,也许很难理解城里人的健身、跑步,自己折腾自己。
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乡间公路是我见到的最佳的跑道,空气清新,路面平整宽阔,绿色的田野让人心旷神怡,稻谷已经吐穗,叶子上一粒粒亮晶晶圆滚滚的露珠。据说,马岭种植了150亩CEB抗氧化有机营养米,相比其它大米,要晚一两个月才能成熟。
看到路边一个牌子“马岭莲花香草禅修园”,这样的地方,确实适合打坐修行,让心从城市的喧嚣躁动中沉寂下来,在大自然中,体验天人合一的归属感。
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有农民开始在地里干活,不一会儿,太阳开始变得灼热,我的脸也被晒得发烫,跑到一个很大的湖边,脚步渐渐停下来,开始做拉伸,湖面掠过的水风让人倍感清凉舒爽。
吃过早餐,廖老师带我在村里转转,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她一边和熟识的乡亲打着招呼,一边向我介绍。她也是土生土长的马岭人,并在村里的小学教过很多年书,村里大部分孩子都是她的学生,她熟悉这个村里的一草一木,也熟悉村里的每一个人。当年张立回乡时,她也曾和他一起参与马岭新农村的建设,当一切走入正轨以后,她才慢慢退出。
我们来到休养所,看到在这里颐养天年的老人。在马岭,凡是超过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可以在这里免费居住,不管儿女是否在身边。“让老人老有所养,老有所乐”,既是公司的理念,也是大家的心声。
对于农村里的一个个空心村来说,留守儿童和独守老人是最大的问题,儿童父母还可接出去,老人却很难融入城市生活,她们只能守着村庄,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自己照顾自己,如果不幸生病,甚至直到去世,都在凄凉孤单中无人过问。
这样比起来,马岭的老人算是幸运的,待在自己土生土长的村庄里,有人做饭,有人陪伴,闲不住了在院子里种点菜,在田边种点芝麻,闲下来有人一起打打牌,说说家常,即使儿女不在身边,也不会孤单寂寞。
从休养所出来,穿过蔬菜大棚和水果花卉种植园,便来到黑山羊养殖基地。大棚里比起外面,要凉快许多,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闻的气味。我们去的时候,羊儿们正在吃草料,有的边吃边打量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有个羊妈妈刚产下几只小羊,小家伙们走路都不太稳,憨态可掬地蹭啊蹭,找妈妈要奶吃。
据介绍,以前这里还曾搞过一场场的赛羊比赛。羊儿们穿着红色的参赛马甲,上面还有号码牌,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赶着羊儿往前冲,看看谁能当冠军。这样的活动一定热闹非凡,经过跑步训练出来的羊,肉质也必定劲道鲜美。
只是这样炎热的天气,人都懒得动,何况羊?九点多钟,白花花的烈日炙烤着大地,胳膊被晒得生疼,外面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只有树上的知了在不停地叫,我们也不得不回去。
乡村文化与城市文明的融合,建立起一种新的乡土文化精神
随后的几天,不用廖老师带我,都是我一个人在村子里转悠,几乎走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走走转转的时候,脑子里会出现很多的影像,来回重叠地放着,一幅是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庄的景象,一幅是我看到的朋友老家那个几乎荒芜的村庄,一幅就是眼前的这个村庄,这三幅画面的对比,让我的心有些刺痛,我知道,有些东西消失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儿时的村庄,有一户一户的人家,门前有一个大大的晒谷场,晒谷场上还有高高垒起的草垛。旁边的侧屋,养着猪,喂着鸡,拴着牛,门口有菜园,不远处就是田。大人们在田里忙,孩子们也要去放牛,割猪草,忙月的时候还要帮着干农活。
这是农村生活的日常,但在我的记忆里,就是和表哥们一起到山上放牛,河里捉鱼,堰塘里摘莲蓬、游泳(打鼓球),西瓜田里偷西瓜,夏天晚上在禾场上搭起一个大通铺,我们在铺上滚来滚去,听大人说笑话,伴着蝉鸣狗吠,慢慢进入梦乡。
这样的生活,虽然已经被湮没在久远的时光隧道里,想起来却依旧能感受到它的温度和气息,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光,这样的时光,伴随着村庄的逝去,一去不复返了。
学者定义的乡村“是一个天然共同体”,既是人们的生产空间,也是人们的生活空间。在这个共同体内,基于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长期互动和相互统一形成了独特的乡村文化,并规范着人、自然与社会的基本关系结构,维系着人们正常的生产秩序和生活秩序。
随着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程,随着大量劳动力的流失,传统的乡村文化不再,正常的生产秩序和生活秩序分崩瓦解,利益的驱动几乎淹没一切传统乡村社会文化价值,成为乡村社会的最高主宰。
当传统的乡土文化失守,必然要产生新的价值重建,建立乡村文化与城市文化的“互哺”机制,树立起一种不脱离乡土但又不限于乡土的新农村文化精神,树立起乡村文化的文化自信与独有品格,
在这一点上,马岭是先行者与开拓者,虽然它也无力挽回很多东西,但是它将乡村文化与城市文明很好地融合到一起,建立起一种新的农村乡土文化精神。
乡村面貌的改变,现代化的新农村
首先是乡村面貌的改变。漫步在马岭村,如果不是村庄两边的田野,你很难分清这里是城市还是农村。“我们计划用2到3年时间,把马岭改造建设成一个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冬有青,晴天不飞土,雨天不沾泥,人人有工作,户户有住房的自然生态养生文化新农村。”这是他们曾经的设想,也确实做到了。
将一个贫穷的自然村落,改造成一个现代化的新农村,是一项繁复浩大的工程,历经几年,才修建成我们现在看到的模样,既有现代化的便利设施条件,又有农村特有田园风光、怡人景致。
现代化的便利设施条件,是指拥有与城里人一样的基础设施,水、电、通信网络,休闲娱乐设施,篮球场及各种健身器材,在村里甚至还有干净卫生的公厕。一条条灰白色的宽阔的水泥路将村庄贯通起来,每一条路都有清晰的路名和标识,走在里面,不像是在村里,而更像是城市里的某个小区。
一进村,马岭村委会前面的广场恢宏阔大,树绿成荫,到了秋天,金色的银杏树叶在秋日暖阳中,绽放出灼灼光华。在广场的一处,有十二生肖石雕,造型生动,又有传统韵味。广场旁边的一个大水塘,水面如镜,小桥逶迤,曲榭亭台,风光旖旎。
再往里走,又是一个水塘,塘里有鱼,碧波垂柳,绿影婆娑。一处小桥边,几株紫薇花开得正艳,映照着树后一幢幢红色的别墅。一排排两三层的独栋别墅,设计成统一的砖红色,在整体风格上保持一致,又保留着各自的特色。院子里的农具,门口偶尔停放的农用三轮车,丰收时节门口晒着的谷子,让你真实地感受到,这里是在农村,而不是城市。
虽然别墅群好像置身于城市,但在城市,哪有这样高远的天,哪有这样辽阔的地,哪有这样清新的空气。别墅群的一侧有个很大的湖,湖畔有休闲凉亭和木质长椅,供人坐着小憩。这个湖名为张家大堰,旁边的小广场上立有一个功德碑,上面刻着张家大堰扩建工程捐款集资人员名单。
而这里,俨然也成为马岭休闲娱乐中心。夏夜傍晚,人们都聚在这里休闲,纳凉,跳广场舞。虽然湖边立有“禁止游泳”的牌子,但在这炎炎夏日,受不住水清凉诱惑的人们,依然跳到了水里。在没有人声喧嚣的时刻,如清晨,朝霞洇染着天空,湖面上笼着一层薄薄雾气,当雾气逐渐散开,远处的房屋和树倒映在水中,水光相接,烟波浩渺,恍若仙境。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一个村庄,有树有屋,还要有水有山。沿着张家大堰旁边的一条小路直走,就能走到不远处的山上,当然,这里算不上是真正的山,不过是起伏的丘陵。重建马岭之前,这里的山都荒着,马岭新村成立后,山被承包给一个园林公司,将荒废的山变成树的天堂、花的海洋。春天的樱花,夏天的紫薇,秋天的枫叶,冬天的梅花,一季一景,姹紫嫣红。我去的时候紫薇开得正艳,厚重肥硕的花朵把树枝都压弯了,远远看去,红彤彤的一片,像天上飞下来的一片云霞。
山水之间,连绵起伏的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像厚重的油画,随着季节的变换,铺陈着不同的色彩。稻谷生长的时候是绿色,渐渐的,颜色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绚烂,直到变成一片金黄,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头,就到了收获的季节。收割完的田野,裸露着的土地,是沉寂的土黄色,直到第二年油菜花的时节,又变成浓郁的明黄色。
田野沉寂不语,在田野上飞翔的鸟儿则是欢快雀跃的。在马岭,栖息着不少鸟类,印象最深的,是那种白色的水鸟,也许是白鹭,扑扇着翅膀,从田间一跃而起。绿色的田野,蓝色的天空,加上这些白色的小生灵,构成一幅美丽的田园印象画。
把现代商业文明引入农村,重新找到自己的归属和价值
在马岭,让人既享受到便利的生活条件,又能感受最美的田园风光。这是外在的改变,真正内在的改变,却是传统体制和文化观念的改变。
当农村劳动力像蒲公英的种子,四散吹到城里,当现代工业和商品经济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农村传统文化和习俗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我手头拿着的一本书是费孝通的《乡土中国》,这本书上讲到的传统农村习俗,已经难觅其踪影,旧有的体制被完全打破。
乡村文化秩序建立在农业文明的基础上,而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为乡村社会带来了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相比,工业文明具有自身的优越性和进步性。它改造了乡村文化中落后、愚昧的观念,也打破了乡村文化的封闭性。
不过,城市化也是一把“双刃剑”,在给农村带来先进和富裕的同时,也以强势力量改造和解构着乡村社会的文化价值,冲击着农民的精神世界,带来了深刻的文化冲突。
在城市化进程中,充斥着商业价值、功利主义、物欲主义、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生活在乡土社区的人们更多地追逐物欲和利益以满足自己的需要,更加关注眼前的物质生活以及如何抓住随时出现的机遇。
同时,受传统习惯、受教育程度、村落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城市文化中的高雅艺术难以在乡村社会立足、扎根,而其中的浅薄、低俗文化却在乡村肆意泛滥,极大地冲击着乡村社会淳朴、敦厚的文化根基。在城市化的大规模推进中,乡村社会逐渐丧失了文化培育的独立性和自主性,丧失了自己的话语表达和文化自信,从而失去了文化认同的基础。
我们常常怀念过去,怀念童年,其实是怀念人与人之间那一份淳朴和善良,怀念过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性中自然而然的那份真与善。乡村文化是乡村共同体内的一个“精神家园”,它的最大特质是自然、淳朴的文化品格。在乡村文化中,既有“天人合一”的自然主义情结,也有“趋福避祸”的民间信仰;既有“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的慈孝道德观,也有“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的良善交往原则;既有平和淡然的生活态度,也有充满希望的未来期冀。
这一切,在城市化进程中都被打破。城市文化通过各种方式和途径不断向乡村社会灌输自己的文化理念与精神,改变着乡村文化的价值理念与存在状况。农民原有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居住状态、人际关系甚至语言习惯都在潜移默化地发生变化,他们已经无法在乡村社会找到家园感、归属感和依赖感。
当在农村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和依赖感,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时,能走的人便都走了,留下的也只是无奈勉强留下。
能否在这价值失衡的荒园里,重新找到自己的归属和价值?马岭做了一个大胆地尝试,这种尝试就是实行股份制和合约制,把现代商业文明的机制引入到农村。
一方面,村庄实行股份制改造,成立公司,成为市场经济的主体;另一方面,通过公司和合作社的方式,农民成为股东,既享受一定的权利,又要承担一定的义务。这种股份制的方式,彻底打破以前联产承包责任制,村民只管自己的几亩地,如果无人种就干脆抛荒的现象,将自己的利益和村集体的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
而合约制则是农民和公司签劳动合同,在公司打工上班,按照既定的工作任务发放报酬。彻底改变农民以往自己为自己干活,可以随意任性的方式,必须按照规定的时间和合约上班干活。
通过这两种形式,完全改变以前的农村秩序和生产关系,农民既是打工者,又是自己的老板,相应的可以获得稳定的收入。
当城市化逐步侵入农村时,正如孟德拉斯所说,劳动者不再仅仅依赖于自己的良心、干劲和劳动观念,父辈的道德观念也不再是评价劳动者的主要依据和人们从事经营管理的标准,人的是非判断的道德标准都是无序的,而这两种体制可以将农民从这种紊乱无序中拉出来,引入市场经济的约束机制,也带来市场经济的活力。
一份希望,一份压力和挑战
同时,马岭村通过股份制改造,成立公司,作为市场经济的主体,也必然面临着市场竞争的挑战,不管是“九马回槽”的大股东,还是作为普通村民的小股东,都面临着这份压力和挑战。
中秋时节,我看到张立在朋友圈里发的一条消息:“中秋时节,马岭村民正在忙秋收,农民,难得有节假日。今年虽然风调雨顺,稻谷丰产,可是,所有的农人开心不起来。因为,稻谷价格下降了,丰产不丰收。种植越多,亏损越大。这就是农民拼命进城的直接原因,也是农村空心的根本所在。乡村振兴何谈容易!”
做农业不易,这让我想起以前曾学过的一篇课文《多收了三五斗》,谷贱伤农,丰产不丰收。正如他在后面评论中说的:“商女不知亡国恨,市民哪知农人苦?种子、肥料、农药、机械、人工等一切都在涨价,唯独保护价下降,谁还敢做农业?”
虽然国家现在开始大力提倡乡村振兴战略规划,政策也开始向农村倾斜,马岭有一些符合国家政策的项目能得到一些补贴,但相比于其它发达国家,中国对农业的补贴太低,也没有像其它国家诸如农协之类的组织,可以将农户统一组织起来,应对市场经济的挑战,因而现在的农民、农业,仍然面临着不可控的风险,在市场的风雨飘摇之中。
光靠种地是没有竞争优势的,必须将农村资源资产比、资产资本化。只有好的项目,先进的农业技术,有特色的农产品,才能应对市场经济的挑战,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金钱,更需要时间,同时也面临着很大的市场风险。
对于张立和他的同伴们来说,马岭村面临的难题还有很多。除了产业发展,最大的一个问题还是“人”的问题。缺少劳动力,更缺少有专业有技术的现代农业科技人才,也许这不仅仅是马岭的问题,而是整个农村都面临着的问题。
长期以来,城乡发展的不平等,导致农民社会地位不高,从而让人产生了不以务农为荣,而以跳出农门为荣。在过去由于没有机会改变自己的身份,但现在机会有的是,于是人们争相想要洗刷掉农民的身份,自己不行,也要让子女变为城里人,导致了农业从业人员后继无人,会干农活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同时,在政策、环境及收入等方面,也很难有吸引力留得住人才。农村专业技术型人才短缺。与城市相比,农村的职业教育,或者说以农村发展为主线的专业技术型人才培育依然是个短板。
在马岭村待的这几天,虽然看到了无尽的希望,但是也看到了现实中的萧条,缺少有活力的年轻人。很多豪华的别墅都空置着,没有人居住。地里种植水果的,照看花卉大棚的,一些都是外乡的年轻人。对于很多本地的年轻人来说,马岭发展得再好,也是农村,哪有城市五光十色的生活更具吸引力呢?
本地难以招到合适的人才,只有通过项目引进其它人才。除了大力发展种植业和养殖业,马岭还计划发展乡村旅游,修建木屋别墅,改建民宿和度假村,建立农俗博物馆……这些项目都需要找到合适的投资人,进行管理操作和运营,同时也会引入合适的人才。
乡贤回归,重寻希望
在马岭的这几天,我虽然住在张立家,但与他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工作繁忙,他几乎抽不出时间来和我说话。在走的前一夜,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在村委会大厅里坐着聊了一会。
那天聊了什么,我都快忘了,我只记得那天的夜色很黑,他说话思维敏捷,对国家政策的理解也很敏锐,话语间能感受到希望,也透着疲惫。对于一个近六十岁的花甲老人,身体也不太好,他回乡的这些年,付出了太多,也透支了太多,就像在他家挂着的那幅字“吃亏是幅,舍得是道”,有舍必有得,虽然前路困难重重,他的梦想却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马岭是张立的梦想,乡村也是我们的梦想,它是我们的生命之源,也是我们的精神之源。我们的日常饮食离不开绿色有机的农产品,它是我们生命的源头,同时,乡村也是我们的根,我们的精神源头之所在。
没有故乡的人寻找天堂,有故乡的人回到故乡。事实上,许多完成转型的国家,乡村并没有随着现代化进程而隐退。在那里,乡村依旧广阔,像大地一样安放城市,让生活在城里的人们不因走得太快而丢掉灵魂,不因走得太远而忘记因何出发。
而在中国,一个叫陶渊明的诗人曾经问自己“田园将芜胡不归”,愿有更多像张立这样的乡贤回归,愿我们能真正拥有一个田园诗式的梦想。
(孙莉霞)